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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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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時間:2017-03-23 18:00:03 字數:4663

固山原駐營後方的一處空地裏,柏雲奚正盡心盡力地教授著弓術。

“射術講究身正,目準,手穩。公主沒有底子,騎射自是勉強,今日且先試試拉弓瞄靶。”他說著,示範性的擺好姿勢,射出一箭,直直釘入遠處皇上命人所制的臨時靶上,這一下正中當中那一點紅心,直教明悅芙看傻了眼。

那麽遠……他卻眼也不眨,毫無遲疑的……射中了靶子,看起來,就只是隨手之事,那麽輕松隨意……

柏雲奚放下弓,轉頭遞給明悅芙。“還請公主試試。”

明悅芙苦著臉接過弓,才試探性地微微拉開,便已覺困難,光是拉動這弓弦,便已費了她大半的力氣心思,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像自己還要如何舉弓瞄靶、射出多少箭,才能準確射中遠處那一點紅心。

沒一會兒,她便放下了弓,露出討好的笑容說道:“柏將軍,這習弓之事……我真的沒有辦法,就請柏將軍和皇上說說……別再勉強我了吧。”

看得出來她對於習射一事並不熱中,柏雲奚微微一笑。其實她貴為公主,便是耍起性子直接走開,他也沒有權力阻止,可她竟然就用那黑白分明的瞳眸這般無辜地瞅著他,好似他有多麽緊緊逼迫,再加上那與他心中牽念的有七八分像的嗓音,讓明明只是認真執行皇上意旨的他心裏無端端升起了一絲罪惡感。

可他口頭上依然沒有放松。事情既已開始,便萬萬沒有半途廢止之理,就算這短短幾日學不出什麽成果,至少也要有個樣子才行。

“公主不妨再試試看。這拉弓射箭,講究姿態和使力,公主若是拿捏好了,便能覺著較為輕松……”他一邊說著,已走到她身後,替她擺正姿勢,才碰著那一小截露在袖外的皓腕,心底便訝異起那觸感的冰涼冷意,同時又想到那些關於她身子不甚健康的傳言。

每回見到這位公主,她都是氣色紅潤,看不出有病的樣子,可不知她之前究竟生了什麽惡疾,竟需養病這數年?

如今既已回宮,又跟著來此秋獵,想來她的身子應是已康覆了吧?看上去,她也是明朗活潑,毫無半點病態。

可那手,實在是冰冷……

柏雲奚站得有些近了,明悅芙悄悄屏住呼息,心中緊張萬分,本已認定和眼前這人不會再有所接觸,誰知道皇兄今日竟異想天開,派他來教自己習射。

怕他發現自己那點無謂的小女兒心事,她僵著身子,絲毫不敢亂動,就怕無意之中便要洩漏一絲一毫跡象,幸而他只是輕輕替她調整好姿勢之後便退了開去,沒有多作停留,那態度端正得一望可知他並無任何綺思。

察覺那只溫熱的掌離開,她說不上來心中究竟是松了一口氣,還是感到有些失望。一直都知道他是個正人君子,可他這般如常,卻讓明悅芙不禁要暗暗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長相太差,絲毫吸引不了人?

柏雲奚自然沒有發覺眼前這位小公主百轉千回的心思,只想著她既是病過一場,較為孱弱本屬正常,遂更加放緩了語氣,溫聲道:“這弓做得較輕,便是女子也可輕易拉開,公主記著用上腰肩之力,先求能把這箭射出去就成了。”

見他說得這般小心翼翼,顯是把她當成了一般的文弱女子,明悅芙即使再不想學,也不願意這樣被柏雲奚看輕了去。吸了口氣,她打起全副精神,對準那標靶,用力拉開了弓……

她本聰慧,若一旦專註起來去學一件事,那進境自是快的。才堪堪三日過去,十箭裏便有一大半射中了標靶,雖非箭箭正中紅心,可已是十分優異了。

望著這般成果,她轉頭看著柏雲奚,神情有些得意。

“如何?”

“公主資質過人,進步神速,明日一早便可試試騎射了。”柏雲奚你吝惜的讚賞,眼裏都是笑意:明悅芙看著他的神情,忽然覺得這兩日的辛苦實是值得,不由得亦是漾開了喜悅的笑容。

手指擦破,讓菱兒大驚小怪的包了好幾層;手臂酸疼,就連拿著筷子都會微微發抖,卻換到他這樣一個笑容,是給她的,對著她的笑容,這樣算起來,那些小小的不適也就不算什麽了……想著,她忍不住笑得歡快。

偶爾休憩之時,兩人也會聊聊天。

“將軍為什麽……情願投身沙場?難道不曾感到辛苦嗎?”她偏著頭,眼裏滿是好奇。他不疑有它,微笑著答道:“雲奚不曾想過其它,只願能憑一己微薄之力,於氣力尚強之時,保護這江山萬裏,和在這其中生活的老百姓而已。”

他眼底的溫和清朗,讓她有些自慚形穢的低下頭。比起他來……她的心思,實是狹隘極了……才想著,便聽見他便也半開玩笑的反問道:“公主昵?公主心裏可有什麽想做的事情?”

她想了想,揚起笑,輕快的回答:“說來慚愧,身為一個公主,我卻想不出有什麽是我能做的。若真要說可以做些什麽,也只能是為我嘉昌朝盡點心……”她停了一下,又績道:“例如說,若有一曰,外使前來要求和親……”

“公主竟肯為國如此,雲奚……實感佩服。”柏雲奚肅起表情,真摯的說道。

自來和親公主少有善終,先不說人在異地難以適應,每當兩國交惡,那和親公主必定會是最先被犧牲的棋子,是以對於和親之事,嘉昌朝的公主們向來都是避之唯恐不及,從沒聽過有誰自願的。

“不……”她又笑,轉頭看向遠處山巒,那朗朗笑意有如芙蓉盛開般絢麗。“纖華倒不是真有什麽偉大的抱負,只是若真要我去和親,必是……只為了心底一人罷了,只為那人能無需征戰,不必時時身陷千萬重危險之中,別的什麽,我不在意。”

那語氣低喃,蘊情深濃,他愕然,正想說話,她卻突然看向他,一雙靈動的大眼裏滿是慧點。“怎麽?將軍可是被我嚇了一跳?纖華演得還像吧?若是以後纖華有了……心儀之人,他聽了我這般話語,將軍覺得,他可會被我的心意感動?”

“這……雲奚不知道。公主,眼不時辰有些晚了,還是趁著天色尚明,再多練一回可好?”

明白她方才只是在開玩笑,他松了一口氣,暗笑自己實是想太多了,心下卻不知為何因著她日後有可能出現的心上人而有些不自在,最後只好草草結束了話頭。

雖然連日的習射讓身子十分疲憊,可第三日,她還是早早便起來梳洗完畢,將一頭長發紮了個辮子挽在腦後,又穿了一身深紅的騎裝,胡亂往嘴裏塞了些點心,便往前兩日習射的空地而去。

大後日,皇兄便要驗收成果,今日便要開始加習騎射,她想抓緊時間多練習一會,索性便早些起來。

那日一不小心,她竟不知不覺說出了心底的話,幸而她轉得快,他應當認為那只是她的玩笑之語吧?

不能,不能洩露。她對他的那點心思,絕不能再有洩露;他心裏,可是已經有了其他人呀……

可若能離他遠些也就罷了,偏偏這幾日又都相處在一起,她得費上好多心力,才能讓自己看起來表現如常,一顆心整天提得高高的,怎麽也放不下來。

天才蒙蒙亮,女眷營地這兒一片安靜,可遠遠的已隱約傳來人聲、馬兒嘶鳴聲,明悅芙知道是隨軍正在操演。

露水都還未退盡,這山中秋晨一片涼意,饒是披了件披風才出帳,她依然有些哆嗦,只得宿著脖子,雙手緊緊交握著取暖。

沿著營地邊緣,她慢慢的走向空地,因著這般寧謐的氛圍,像極了她在西南時晨起的時光,明悅芙垂眼想像著,嘴角帶了絲淺淺笑意,沒註意到前方匆匆走來一人,兩人撞了個滿懷,灑落了一地的東西,那人低呼一聲,連忙蹲下去,七手八腳的將那些花草迅速拾起,重又包好,快得讓明悅芙看不清那是些什麽。

她退開兩步,才發現那是薇姑娘。

“薇姑娘,你沒事吧?都怪我,沒看著的邊走路,真是對不住。”明悅芙對這個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女子總是和顏悅色,對她感到親近,是以雖然那薇姑娘神色一如往常的疏離安靜,她依然笑著開口。

“容薇見過纖華公主。容薇行止粗莽,沖撞了公主,還請公主責罰。”薇姑娘卻顯然不買她的帳,冷著一張臉恭敬的行了禮,開口便要責罰。

“你快起來吧,說什麽責罰呢,我也沒傷筋動骨的,罰下去多不劃算。況且這兒沒旁人在,也不需要做做樣兒……地上露重濕冷,你快些起來,別真傷了身子才好。”明悅芙平日和菱兒沒大沒小慣了,突然見到薇姑娘這般行止,有些慌了手腳,急忙的將她扶起,心裏一邊感嘆著在芳華宮裏當差的是不是早已習慣如此,一丁點兒小錯處也不能有,動不動便要受罰?

薇姑娘顯然沒想到這位公主竟親自把她扶起來,還對著她笑得那般真誠,一時有些怔楞,待回過神來,明悅芙已逕自拉著她的手不放,臉上滿是明朗笑意。“這麽一早的,薇姑娘做什麽去了?”

“……容薇奉芳華公主之命,采集些鮮花回營帳綴飾。”薇姑娘答著,有些不自在。這位纖華公主身上找不出半分虛偽作態之意,甚至還帶著一種名為關心的神色。

當她意識到那神色不知不覺中已影響了她時,那和緩許多的語調早已自她唇間流逸,不由得在心底微微惱怒,神色較之方才更為僵冷許多,不等明悅芙再說,便又冷冷道:“多謝公主關心。芳華公主醒來便要見到這些花草,今日已有些晚了,請恕容薇不能再談,先行告退了。”

言畢,便匆匆繞過明悅芙,腳步飛快的走了。

明悅芙微張著嘴,轉頭看著那個匆忙的背影,最後只是輕輕一笑,便把這件小插曲拋至腦後。

她一個人練習了一些時候,巡視完全營的柏雲奚才出現在空地上,還把她那匹棗紅色的馬牽了過來。

她的騎術雖不算差,卻也說不上有多精熟,平日縱馬奔馳尚可,但想著等一會要放開韁繩拉弓,明悅芙便感到手心裏直冒著汗,甚至起了想要逃跑的念頭。

最後是他的一句話,讓她毅然背著弓上了馬。

“公主無需擔心其它,有我在,斷不會讓公主少了一根頭發。”

一切都只是一轉眼間的事,可她事後回想起來,那畫面卻是如此清晰緩慢。

本來都是好好的,柏雲奚讓她自控著馬兒慢慢兜圈子,等她習慣了,再放開雙手,最後,才加上拿弓搭箭。

比想像中的更為輕易些,明悅芙放松了一絲心神,拿眼偷瞧著陽光下的柏雲奚,他正騎了另一匹馬,就在她近處跟著她,他顯是從軍營直接過來,那一身銀白軟甲閃得人眼睛生花,英氣勃勃,教人無法直視。他坐得直挺挺的,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,她知道他是在履行方才的承諾——他會好好保護她。

這個認知讓她臉上微微一熱,卻又暗自欣羨超那個留在他心底的女子,想像著在他的馬上,有一雙儷影依偎,停在湖畔垂柳之濱,共賞夕照景色?

心,還是有些微微刺痛,可已不若先前那般難受了,她想她應已是慢慢接受了。

然後事情便發生了。

她舉起弓,搭上箭,慢慢對準了靶,然後緩緩拉開,可那弓木在她要拉滿的時候,啪的一聲,斷了,那巨響驚著了馬兒,先是人立嘶鳴,接著又突然狂奔起來,她只得扔了斷弓緊緊抱住馬脖子,腦子裏糊成一片,只知不能掉下馬,林子裏橫在路旁的細小樹枝險險擦過她的臉,她臉上微疼,卻也顧不上伸手去撫。

然後是柏雲奚,他縱馬跟了上來,不知怎的就上了她的馬,把她緊緊護在懷裏,一手拉住韁繩,可那馬還是死命的往前奔,似有不死不休之勢。

然後,他當機立斷,帶著她滾下馬來,那劇烈的旋轉讓她只覺頭昏眼花,失去了思考的能力,直至撞上一棵大樹,兩人才終於收住了勢頭,停了下來。

由始至終,他都將她密密的藏著護著,那溫厚大掌一直扶在她後腦上,熨熱了她整顆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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